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期,我通过招工进了一家国营单位的电子器材厂。进厂后厂部先对新招学员进行厂纪厂规及全国普法教育(那些年正好是普法教育的几年)的培训,经过考核拿到合格证书,才经厂部分配到车间。
我被分至电子元件中的一个碳膜车间,车间主任把我安排到于师傅的手下学习技能,于师傅是位女师傅,皮肤白皙,高挑身材,纤瘦精干,长相大众,脸上似乎带有一份忧郁感,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。穿深色如长风衣外套的工作服,正在精心指导比我先进入车间的学员,这是我对于师傅的第一印象。于师傅教我时先从理论讲起,我们车间生产的配件与其他车间的配件的链接关系,然后才让我做一些简单的操作。于师傅从技术层面给我由浅到深的帮助指导,让我慢慢地领悟,很快我便能独立操作,这种相当于流水线上的工种作业,不是很难。于师傅自然很高兴,她很忙,还担任车间团支部书记,一般星期天,于师傅很难在家休息一整天。下午她还要赶到车间组织团员青年学习交际舞,团员学会了交际舞就去帮教未学会的老师傅们。到了周末便组织舞会,丰富车间职工的文化生活。听先进门的年轻同事说,于师傅还是一个文青。在那个年代如作家贾平凹所言的天上掉下一块陨石,砸伤十个人,其中有八个人是文学青年,于师傅便是其中的一个。
于师傅很喜欢《致橡树》那首诗,印象颇为深刻的那天早上,我提前上班,车间门已打开,于师傅正在深情朗诵:“我如果爱你,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/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/我如果爱你……”于师傅见我进来,问了声好,然后说这是舒婷的诗,我特别喜欢。如果现实也像诗一样,没有任何束缚和枷锁的爱情就好了。于师傅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我说,后来听老师傅在闲言杂语,说有人给于师傅不知给她介绍多少个对象,有权有势的家庭她都不接受,她要找个有共同语言的,不论穷富。老师傅在背后议论说于师傅太矫情、太清高。于师傅不理会他们,依然按照她自己的“三观”等待她的“诗情王子”。
对于我一个初进工厂的学徒工,进厂后感到什么都有新鲜感,慢慢地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心躁不安起来。想想自己正值一个充满阳光的大好年华,上了班就做机械性的工作太负韶华。于师傅像是看出我的内心世界,在下班后单独与我交谈。她让我“八小时以外”培养一个高尚的爱好,活出自己的个性。然后从自己的随身包里拿出几本诗集给我,有海子、白岛、顾城、叶芝等人的诗集。说实话,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些诗人,从那天起,我与于师傅上班谈工作,下班后就聊抒情诗、朦胧诗、十四行,慢慢地我也开始热爱起诗来。
我对诗的认识,正是受到于师傅的影响。在八十年代的后期,小中型电子行业的企业开始每况愈下了,于师傅像是看到工厂的未来。1986年秋季征兵工作在我厂动员,鼓励适龄青年踊跃报名,报效祖国,于师傅鼓动我报名,好男儿志在四方,不能在一个半死半活的工厂里压垮了意志和梦想。我听了于师傅的,报名参了军,于师傅又一次为我喝彩,还特地组织车间人员为我饯行。入伍后不久,我原来的电子元件厂也到了它的末日。
我参军探假得知,于师傅下岗后,在市区经营了一家小书店。我光顾过几次,装修得很别致高雅,有舒缓的音乐,有温情的咖啡,诗意氤氲。于师傅还拿出她自己创作出版的诗集给我。她的执着与追求,让我深受触动,她的另一半是她书店的读者,又是她诗歌的膜拜者。正如她所说,找一个有共同语言的爱人,让她过着如诗一般的生活。我退伍后也到了成家的年龄,也是通过于师傅的介绍,认识了我的妻子,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人,同样过着和于师傅一样想要的生活。
作者单位:盐城市水务集团盐龙湖水厂